魏碑人生
——代序兼怀汪深先生
汪深先生是一位普通的中学教师。一位普通的教师逝世十周年依然有很多人用各种方式来悼念他,足见这位老师并不普通。
汪深先生是我的同事。1986年9月到1988年9月,我和汪深先生同在甘谷三中任教,那是我工作的第三个年头,汪深先生从大石初中调到三中,和我都在语文英语教研组。语文英语教研组是一个大组,组长是德高望重的张少麟老师。张老师是安远街上人,每周教研组活动结束,就是他的柳城逸事漫谈,除了年龄较大点的王永禄老师偶尔插科打诨几句外,大家全听得认真,我和汪深先生更不例外。我刚参加工作,对安远不熟悉很想了解,容之先生天生就是一安静人,静静地听着,偶尔微微一笑,从未记得他曾插话。三中工作的四年,是我人生中最幸福,最值得怀念的四年,除了良好的校风、学风、教风,还有那么多让人喜欢的同学和同事。语文英语教研组我先后的同事有教语文的张少麟、王永禄、马汉卿、王东卫、冯友檀、王常喜、汪深、马永德,教英语的马金义、牛彩云、王琴英、张芳琴、谢金元、张英、谢景繁,一段时间,教地理的牛永东、教历史的赵仁子也和我们在一个组。要不是早早调出来,和这些尊敬的同事们还会在一起更长的时间。白驹过隙,转瞬年过半百,偶尔聆听李叔同的《愁旅》,“天之涯,地之角,知交半零落。”让人惆怅不已悲从中来,仅就当时语文英语教研组,先后辞世的有张英、马汉卿、汪深、张少麟、牛永东,他们都是我的同事,我的老师,我心怀感激的好人。除了张少麟老师,他们都是英年早逝,扼腕之余,祝他们在天堂路上走好。
教师是个特殊的群体,别看都在一个单位,低头不见抬头见,但因各自固定的岗位,教师之间的交往并不多。汪深先生要教学,要练字,要给自己和孩子做饭,一天几乎没什么和人闲聊的时间。加之他天生不是那种多事和饶舌的人,所以,在校园中见到的容之先生总是匆匆的,默默的。我钦佩他的认真,他也没少在学生面前说我的好话。我俩几乎差了一代人,他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的鼓励,对当时的我来说意义重大。
1988年9月我调离工作了四年的三中,后来汪深先生也调离了三中。我从事行政工作,不时听老师说到汪深先生,便知在书法领域,他早已“满园春色关不住,一枝红杏出墙来”,好不为他高兴。2004年9月的一天,汪深先生来到县委宣传部我的办公室,赠我一本新出的《汪深书法集》和一幅字,他说:“就是你,别的我还不亲自上门送。”没有恭维的神态,没有开玩笑的语气,认认真真,声音拉得瓷瓷的,我一看,真正的“汪氏风格”。他没多坐,叙谈的时间也不长。他的书法着实让我大吃一惊。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,他的字,远超一般书法之上,那种深入骨髓的魏碑功力,岂止一个深厚了得。
经不住请托,我时不时也给人写一半篇书画评论,也经常看一些书画评论方面的文章,说谁谁谁如何得魏碑之神韵,可一看作品,莫说神韵,皮毛都没有;莫说入门,离书法的门槛还远着哩。汪深先生的字,说深得魏碑之神韵有点过,但其对魏碑的深刻领悟和融会贯通,入木三分地表现在其书法创作中。这些年,我渐渐发现,尽管字能影响一个人的性格,在人人都不可能是苏东坡的情况下,找到一种最适合于自己个性的书体,给自己一个恰当的定位,该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。字如其人,如其人者应包括最少两个方面,一个是文化修养,一个是性格气质和精神境界。对汪深先生别的方面我了解不多,对其性格气质,我不但了解,而且理解。作为教师的汪深先生,在他身上体现最多的是中国古代“士”的性格特征,认准一个方向,执着一念,哪怕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”。你可以说这种性格好,也可以说这种性格不好,孤傲、耿介、特立独行,执着一念,甚至迂腐、古板、顽固,是的,这种人不善逢迎,无法八面玲珑,但这样的人,绝对是一个纯粹的人,一个水样清澈让你一眼能看透的人,与人无争,与世无忤,铁肩担道义,棘手著文章,他们的世界,外冷内热,真正的童心和赤子之心。在以包装讨巧的时代,一个书法家,不搞宣传,不肆张扬,不加入任何协会,一门心思俯身写字,不在意家不家的,就连书法集也是教过的学生出于感激生拉硬拽搞出来的,别人的几句赞语更使他惴惴不安,“我长居乡下,听到后自然深衷感激,同时也很为惶愧,觉得当诚告读者诸君,非先生故冒不韪,欲蒙众目,总因大家襟怀,乐于奖掖后进。园丁情结,自古而然,我们如能知明于分寸,似乎不难会通其情。我之所以如此啰嗦,是我深恐自己的不足而负累于先生们。”(《汪深书法集·后记》)甚至他连古人都不如,不会干谒,不会投名,更不会装裱好作品腆着脸请人“教正”。天道酬勤,有意栽花花不发,无心插柳柳成荫,成也萧如,败也萧何,正是这种性格,使普通教师汪深先生成为真正的书法家,以魏碑完成了他古朴、拙朴、质朴而又苍劲厚重的人生,也使他因这种过分执着的性格,最终倒在砚池边。天妒英才,真是天妒英才吗?是宿命,抑或是性格决定命运?彼苍者天,曷其有极!